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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黑花情人节24h】《桃源心》

【15:30】

黑花 | 桃源心

From Forest

 

张起灵抬头看雨水,也可能只是浓雾,露结在洞口,滴在枯黄的芭蕉叶子上。黑瞎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更高一点的岩体,空无一人,但他转瞬笑道,别愁,他会来的。

张起灵回头看他,哑巴一个,眼神却在讲:他也会的。

黑瞎子收了笑,转身去生火,跟他道,待着吧,风景多好。张起灵挨着山,风不动云不动人不动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伴随着湿柴支摔在地上的声音,他隐约听见一句:我巴不得他不来。

 

由不得你。前天那种情形真的是由不得你。服务生把话又重复了一遍,如果他体察仔细,会发现面前的年轻男人闪烁着皱了下眉。但他显然对自己更感兴趣,于是在结束了对四楼某个主顾蛮横作风的不满之后,他重新回到了自我介绍上,继续完善那段从沧州北上再南下的风流故事。

年轻男人听着笑了,这个时候如果他随身带着烟,他会尽量给人点上一根。可惜他没有这个习惯。但是服务生捕捉到这一点,他把人带到窗边,在身上摸了半天,摸出来一支洋烟,罕见的德国牌子。他笑嘻嘻,说不好意思啊,只有一根。

在他点火的时刻,这位陌生男人脸色变了。他拦住人摁火机的手,然后问道,这是谁给你的?服务生被唬住,有几分迟疑地说,一,一个客人。

他们重新回到二楼的走廊上。

服务生此刻站得笔直,语气极其老实:我最后一次见到黑爷,是在,在四天前,他们一行人从那边的小山包走回来,表情非常奇怪,在那之后,他们就不见了。

这一次他不再专注在自己身上。通过注视眼前的客人,他发现了许多十分钟前并没有发现的东西,比如这位周正得体的男士,他藏在大衣里的衬衣口,居然是粉颜色的。这种色调为他不知来处的戾气平添三分暖意。

“对了,”在他走神的间隙,对方放开了胁迫的手势,变得绅士如旧,甚至露出灯火可亲的笑容,十分柔和地问道,“那支烟可以送给我吗?”

 

雾没有散去,悬崖峭壁上掉下来好几个人。打头阵的那个人满脸血红色,最后被裹进毛茸茸的麻袋里。张起灵掏刀割自己,黑瞎子出去找野果子,被固定住关节的吴邪慢慢醒过来。这看起来是一场虚假的团圆,篝火边围坐一行人,知根知底的,无门无路的,都有。

五天过去,他们开始交谈,黑瞎子找了块石头演示当前局势,在分析完两条死路之后,他突然在石头上写了个解字。吴邪有一段时间没有体验过焦虑,他的紧张感在看到这个字以后浮出水面,但在旁的黑瞎子只是表露出一种平淡的信任:他脑子比我们都好,他这么做,说明危险来自焦家之外。

也就是说,解雨臣现在躲在焦家的队伍里,是一个理智的、安全的选择。吴邪一边这么想,一边松了口气。他们转而凝视着几块石头,企图找到这个局的出口。

 

没有出口。土楼内部的楼道最下方,人一个接一个死去,依次成为填路的祭品。到达这里的第七天,遮光棉被条、百十京城好手、潜水和攀岩设备,全部被迫废弃。解雨臣戴上面具,那一秒开始,他的作战从群雄接济变成单打独斗,他的目标从彼岸营救变成此岸求生。

他站在四五楼的秘密隔层,行走在一张又一张脸中间,考虑每一个人的动机和每一种行为的推手,每一秒都是刺骨的警醒。

山色好,开出一扇窗,能望见湖水。他不太受得了这种景象——

 

 

好久了,大概十六年前,西南部的丛林里,有两支队伍狭路相逢。他们并不很清楚对方的意图,在这一行,金银珠宝应该是最容易理解的意图。对头的老板姓郭,跟九门没什么拉扯,在北京充其量一个二流名堂,这次却集齐了好些一流喇嘛,他从自己的队员身上赢得自尊,说话变得阴阳怪气。

黑瞎子是其中一位,他跟着这位郭老板,就好比豺狼关在了狗圈里,解雨臣看得发笑。他那年二十四岁,带队出发前两个月,曾经跑到人家葡萄架底下谈生意。人那时正在屋里炒冷饭,铁锅翻一翻就是满屋的油香味。瓜藤绿的暑天,黑瞎子穿个背心裤衩探出头来,笑着回绝了他。

这一趟巧在遇上,解雨臣肖想多时的倒斗好手认了个草包做主,还偏给他遇上。郭老板不知晓其中纠葛,只懂得嬉笑怒骂,带着手下人互探互看互刺,两行人议论纷纷。黑瞎子仍在火堆前吹口哨,解当家则坐在帐篷边上盘算和冷笑。

但利益的窗户纸捅破之前,所有气氛皆可调节。入夜分羹汤,郭家手下猎得一只野猪,正好水煮。眼镜老兄极好笑容,盛完了一轮还给递到隔壁队伍里去,嘴里说的是见者有份来者是客。只有解雨臣一眼也没有看过他。黑瞎子端起汤,笑着摇摇头,只当他还是小孩子心气。

这两队人在昏暗的夜色中逐渐分不清敌我,随口预测起墓室里的财物状况。解雨臣看着两队人突然间把酒言欢,心里好笑,垂下头去按手机,又新开了一局游戏。

但淡漠是真的。解雨臣在次日给亲信戴上了解当家的人皮面具,自己随即脱离队伍独闯险境。他假意争夺,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。解连环在十五年前失踪,标示着他宿命的开始。直至十七岁,他逐渐意识到,原来那也是九门作困兽之斗的开始。随后搜捕资料数年,这片丛林只是按图索骥的第一个起点,金汤银池不过幌子。

这个家族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?他需要一个不可宣扬的答案。

 

解雨臣沿着树生的路走,枝桠参天,气象也只能若隐若现。他低头看一眼地图,为年轮布阵,借日影定位,用半日找到溪流。他躬身意图洗把脸,却注意到静水激流,斜前方传来草木窸窣声。蝴蝶刀上了手,他扫视一圈吊在半空的枝条,随即戒备地看向声源。

或者是人,又或者是野兽。屏息一瞬,远处有鸦声。

他突然笑了。不仅是人,还是半个熟人——认钱认利,一身臭屁,从不执着于谜题和答案,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向。黑瞎子从枝叶丛里露了脸,有几分诧异,但很快确认了眼前这一位是真正的解当家。

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。至碰面一刻,解雨臣才意识到这个人和自己一样别有目的。他没有多问,黑瞎子也无意袒露,事实是陈皮委托他绕道寻物,郭姓雇主手里有间接的线索,他因而玩起离群索居的把戏。解雨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
那些人暂时被困在了墓穴里。黑瞎子咧嘴笑道,仿佛是他一手策划。

解雨臣无所谓地耸耸肩,天然地笃信解家队伍的严谨作风。他重新掬水洗面,黑瞎子站在隔壁,看着他清清爽爽地回神,然后问道,去哪?

解雨臣指指地图,说,还在找。

旁边人看了眼,道,挺好,顺路。

于是向东南方行进。走了小半,解雨臣转过来打趣道,您之前拒绝加入解家队伍,看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?

黑瞎子笑了,说都一样,我又不会害你。

那你为什么拒绝?是觉得二十出头愣头青,喊我做东家丢面儿?这话不是气话,解雨臣理智分析过了,当下不过是顺势大胆求证。

黑瞎子闻言大笑,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对待,一边往前走,一边叫出他的诨名,“解语花,”他端正答道:“你想要的我这会儿给不了你。我去跟点简单无脑的人,日子会轻松很多。”

你想要什么呢?解雨臣问他。

钱可以解决的东西。他道。

解雨臣手指在掌心打了个转,没有再回话。

你的心很大,想要的太多,走得也会很累。黑瞎子留了一句话没有说。

 

他们持续扯皮,试探,打太极。夕阳归山,薄暮升起瘴气,行伍难归,目标位置也不容易找到。倒是一路往南,听见更前方有一条江,江流汩汩,泥沙浊浊。

应该是停顿休整的时候,大片叶子背后却不期然窜出野虎,惊动猛禽。它们似乎饿坏了,这片林子很久没有过人迹,此时晚餐送到眼前,实在盛情难却。

猛兽突袭,围群搏斗,运气真是背。

黑瞎子放了两枪,最后担忧夜色将至,忧患将呈倍数增长。解雨臣抽刀剜虎,听见枪声止住,更远处的林叶震颤,意识到持久战约等于送命,于是跃起钳住藤环,在高处搜罗林中长木。黑瞎子转身换了一把短枪,将近处兽物放倒,沿着相同方向与半空中的解雨臣一齐奔跑流亡。

在下一批森林家眷追上以前,他们最好在世外造出一艘船。木筏是此刻最高效的器物方式,解雨臣砍下藤条,试图捆住长木。黑瞎子在另一头固定舟楫,木中倒刺碰在掌痕,在一路的磕碰中赶至江边。

仍有余晖。他们站上小船,此刻衣身溃烂,狼狈不堪,一无所获。解雨臣喘着气,低头擦拭手臂血痕,黑瞎子却没搭理满手的血腥味,只是望了会儿面前景象,突然笑了,道,这趟总算有点滋味了,得把这片桃花源记在心里。

他想笑他装模作样,但抬起头的时候,青山在眼,两岸猿啼,晚照停留在衣襟。

 

 

晚照停留。十六年后的某个黄昏,黑瞎子突然停住,回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数日来雨雾绵绵的山谷。毒气如糖霜,夕阳穿林打叶,还差一条河,一艘船,他想。这片桃源还差一个人。那个人最好是平安回到家,但更可能在前面等着他。

他转过身去跟上大部队,笑道,雷城走着。

雷城走着,冷焰火刺眼,八千周旋。等待和追寻有百万种方式,眼前是最痛的一种。他的少年人在光亮中高悬,伸手,又归于沉静。

解雨臣的心向来不大,只不过十来年前隶属于千古谜题,不属于自己。这一刻他淌过所有苦难身立此处,也不过是要证明,这颗心翻来覆去,终于不浮于物,而系于人。

八千周旋,人造繁星中,吴邪一鼓作气剜下解雨臣的绳索,黑瞎子在金属废片上飞驰了一路。

 

好多年过去,解雨臣将世故和磨难一点点种下去又连根拔起,在漫长年月的间隙寻找庇所。他听一个人不着边际地讲笑话,说故事,叫他记刻即使困顿也不能错失的暮色,将他从此岸渡到彼岸。一直到他终于能笑着对吴邪说,我的桃花源应该是在自己心里。

一直到这一秒,雨水跌进丛林,蝉翼坠落在整个秋天,解雨臣重新掉进他的桃花源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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